江南貨殖賦

餘嘗夜泊松陵，見星火接天，恍若雲漢倒懸。舟子笑曰："此非漁火，乃織戶挑燈趕羅紈也。"晨起登虎丘，但聞機杼聲與鐘磬相和，始信市廛亦是修行處。

吳中錢氏子，祖業繅絲，見番舶呢絨奪市，乃泣血誓曰："吾寧碎千金研機巧，不教胡錦壓姑蘇。"遂熔祖傳銀器作鐵樞，閉門三載，竟成水力繅車，一晝夜出絲三百斛。昔年織婦十指潰，今觀坊中女子，但按銅鈕而流雲自湧。

嘉興茶商陸翁尤奇，立"合本堂"於南湖畔。販夫走卒持十文皆可入股，歲末按籌分利。有老嫗持三十年茶引至，竟得利百貫，市井傳為奇談。翁笑謂餘："昔範少伯泛舟，今萬民同舟耳。"

至若錫山窯戶周生，本寒門士子，科舉不第，轉攻陶藝。取太湖澄泥七十二煉，燒出雨過天青釉，波斯賈人驚為"真主之淚"。然周生不私其術，盡刻配方於惠山寺壁，由是江南窯火如荼，貧者皆可效之致富。

最歎者潤州布商王氏，每歲貨值百萬，必抽三成設"勸工塾"。盲者學編篾，跛者習染布，竟使殘障者月入勝健夫。嘗見聾婦織就《千裏江山圖》，觀者無不泣下，此技此德，豈止貨殖耶？

暮歸過楓橋，見商船列如雁陣，帆影與晚霞共燃。忽聞市樓有人誦《資本論》，吳儂軟語間雜泰西新詞，啞然失笑。然轉念思之，昔白樂天作《賣炭翁》，今販夫皆能議天下事，豈非盛世之征？

東坡居士曰：古之貨殖，子貢恥言；今之商道，已通聖脈。觀江南民商，以織機代耒耜，以帳本續春秋，使市井有稷下之風，銅錢含蘭蕙之香。若範文正公見之，當改"先憂後樂"為"商憂國樂"乎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