穷得有品味

2025-04-25 16:1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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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些看起来还蛮快乐的有钱人,通常是比较懂得自我节制的人,那些早上那杯「非喝不可」的卡布奇诺,其实都没有那么重要;「非它不可」──说这种话的人,其实是在自动投降,一个人越任性、依赖的东西越多,就越容易感到贫穷。

在我少年时期,过世的二姊夫约翰纳斯.封.突恩暨塔克希斯侯爵很喜欢叫我当他的小跟班,让我有机会游走于贫富两界,看遍知书达礼穷人和寡廉鲜耻富人之人性百态。但我也为此付出了许多代价,经常要冒适应不良的风险:今天坐在阿拉伯石油王子、印度土财主、欧美富豪的身边把酒言欢,明天却得回学校当个穷学生,或者,后来工作后,得回岗位上当个落魄的自由记者。最后搞得我一辈子都得跟「丽兹酒店侍应生症候群」周旋奋战;这是发生在丽兹酒店高级侍应生身上的一种「奢华病毒」,受此病毒残害的家伙一直无法适应生活中的两种极端:白天他接触到的生活型态都是美轮美奂、挥金如土的奢华人生,但下了班,却得回到只有两间房的狭小公寓,听着漏水的水龙头不断滴答作响。

一方面基于对父母节俭性格的反感,一方面基于对浮华世界的向往,我开始发展出许多特殊嗜好,比方说,坐头等舱的嗜好。每次母亲载我到慕尼黑坐火车时,在她面前,我一定会登上二等车厢。等火车一开,看不到她的身影时,我就迅速换到头等舱。

我总是小心翼翼地不让家人知道我的嗜好,否则一定会惹来讪笑。有一次妈妈在我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张柏兰特精品店的收据(我请他们帮我印制昂贵的私人专用信纸),她认为一定是对方搞错了。还有一次,一位在巴登巴登布兰诺尔花园饭店工作的表亲跟母亲说,我曾到那里住过一夜,母亲同样斩钉截铁地跟对方说,一定是他看错了。

长大后搬出父母家,我和几个朋友在伦敦合租了一间公寓。那时候,虽然我收入还不错,有段时间甚至非常好,但花钱如流水,常常钱刚到手就没了。不过很幸运,钱来钱去一切都还蛮顺利,钱总是有办法源源不绝地从提款机里流出来,简直像自来水一样。但有一天我忽然惊觉:我连在加油站或火车站的小商店里,都能买到两手提得满满的;刷牙时更是让水龙头的水不断哗啦啦地流,好像水声是刷牙时非有不可的伴奏一样。更离谱的是,开车时,如果钱从口袋里掉了出来,我竟然连弯下腰去捡都懒。于是我觉悟了:原来我的奢侈、我的浪费,是对父母亲克勤克俭的一种可笑反抗。不过我却也同时意识到:原来父母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放弃艺术,不仅是基于俭朴的美学原则,还基于实际效用──为了让享受达到最优化。

最早提出这种理论的人是伊比鸠鲁:人要节制享受,并不是因为感官享受不好,而是要避免过度放纵后,随之而来的恶果。对伊比鸠鲁而言,暂时放弃享受,其实是为了提升享受的能力。一味纵情享受的人,到后来无论得到什么再珍贵的东西也会觉得索然无味。经济学家称之为「边际效用递减」:到达某个高峰或最高点之后,无论再怎么增加都无法产生差别了。比方说,像海涅.帝森这么有钱的富翁,他在客房厕所里多挂一幅毕卡索真迹,会让他觉得生活质量提高许多吗?再打个比方,如果让尼可.佛度每个礼拜专程飞去阿拉伯,陪酋长的儿子打几个小时的高尔夫,你想,富可敌国的阿拉伯王子会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了不起吗?

在目前这个供给过剩的社会里,消费者注定要失望!整个经济体系不断透过各种越来越精细的洗脑手法,企图叫我们相信:幸福是买得到的。但越来越多的事实证明,这根本是谎言。许多健康食品,从充满异国风情的印度茶到纤体巧克力布丁,消费工业不断企图要蒙蔽我们。所以,无可否认的:我们需要一个全新的奢华概念!无论拥有多少金钱和物质都无法让你获得富足,唯有「观念正确」才能获得真正的富足。

这些观念包括了:愿意放弃──放弃所有人都在追求的东西;自主性──不拿别人的生活标准来衡量自己的生活;正确的态度──经济状况走下坡,并不代表天要塌下来了,它反而是一种契机,是我们改善生活型态的大好机会。就像马克思.弗里斯所说:危机是种特殊的生产状态,只有处在灾难威胁中才能体会。

在这个强调一致性、标准化的时代里,或许危机就是转机,我们应该在这一片和谐之中搅个局,也就是说:不要再听信那些营销伎俩了。虽然咖啡连锁店不断向我们推销「超顶级」特调咖啡,但我们没道理非听不可啊!我们还是可以大大方方地点杯黑咖啡,既不要糖也不要奶精。难道,只因为营销部某位仁兄在狂喜中突发奇想,决定叫一般的杯子做「出色超级杯」,大家就非得要跟着他这么叫?

还有就是芝麻菜的例子:原本,再前卫的色拉都不会想到要放芝麻菜,因为这种菜的味道实在太苦。后来不知道哪个天才,竟然用意大利文Rucola 来取代德文的Rauke。从此之后芝麻菜便谓为流行,德国境内几乎没有一道菜不「加进」或「摆上」芝麻菜的。在德国景气最好的「新经济荣景」期间,全德国从北到南,从汉堡的爱彭多夫到慕尼黑的绿森林,所有人都一窝蜂流行吃芝麻菜。为满足超高的市场需求,布兰登堡和麦克伦堡—佛波门附近的农民简直全卯足了劲种植芝麻菜。

只有一种方法能让你纵使没钱也很富裕:先把自己的各种需求彻底检查一遍。看看有没有哪些需求,是你没有它反而会更富有的。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,比方说:手机。你真的需要手机吗?当今之世,失联似乎成了一种特权。难到唯有宾拉登之徒才有享受这类特权的资格?还有网络,你真的需要网络吗?前世界银行总裁詹姆士.渥芬森(James Wolfensohn)竟说:最穷的穷人都应该有获得干净饮水的权利,以及自由进出「信息高速公路」的权利。也就是说,没办法接触网路的人,就象是被新经济革命屏除在外一样,只能沦为数据时代最等而下之的人。

但让我们回头想想:透过网络和全世界的同好聊天,玩在线游戏,这真的是生活必需品吗?或者,其实好奢侈?也许,如今最大的奢侈,反而是能够不在乎这些东西,能够放弃它们?古希腊时代总用「白痴」来称呼那些不愿意参与公共事务的人。但今天,在这个所有人都跟社会脉动息息相关,每个人都被公共事物团团包围的时代里,「白痴」的意义或许跟当初的意义刚好相反。如今,没有能力从社会网络的牵绊中抽身的人,才叫白痴。

其实,当我们被迫不得不跳脱开来,不得不对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做一番总检讨时,我们反而有机会认清,什么才是生活中最弥足珍贵、真正奢侈的东西。「变穷」能让我们学习到,如何判断事情优先级,如何分辨出什么才是最重要的。套句专业经理人的话(他们这批人「最懂」效率了,如今的天下几乎全掌握在他们手里),我们终于可以重新把重点放在核心业务上,并且进行「优质管理」。就像企业界现正推行得如火如荼的「紧缩成本」政策一样,我们也应该以此因应现代生活。该怎么做,才能过得既节俭,又能赢得生活质量?别急,让我在书中为你慢慢剖析!

首先我必须声明,我绝对无意毁谤任何一种休闲事业或享受,连影射的意思也没有。我只是想对某些现象提出一些质疑──这应该没问题吧!现在大家一窝风流行短期度假,难道没有别的事情比它更享受了吗?难道大吃大喝那些所谓的「美食」,真的就很享受了吗?或者,其实更象是活受罪?我们原本寄望这些活动能让生活变得更美好,绝不是想把生活搞得更糟糕。

「享受」原本是促使人类愿意和世界接触的重要动机。没有了快乐、不能享受,人类的心灵就会枯萎。只有懦夫和假道学才会说,我们应该舍弃物质,谢绝任何形式的享受,并遵循苦行、彻底禁欲。就像戴奥吉尼斯那样,自愿过着脏兮兮的苦日子,选择住在桶子里,对一切都无动于衷,拒绝任何形式的舒适。其实像他这样子的苦行,根本不能叫艺术,所以也就无从衍生出我所要提倡的放弃艺术了。真正的艺术是一种能力:首先要能分办什么是真正的美好事物,其次要能拿捏分寸,懂得如何让自己将这些美好事物享受到最高点,最「恰如其分」。所以,放弃的艺术,其实是赢得「真享受」不可或缺的大前提。

如果真想拥有优质的享受、优质的幸福人生,有项原则必须牢记于心:一个人越任性、依赖的东西越多,就越容易感到贫穷,因为他会老是处在不满足的状态中。许多有钱人其实都活得很贫穷──丝质衬衫熨得不够平整,总统从他身边走过没跟他握手,轿车司机满嘴蒜头味──反正看什么都不顺眼,觉得什么都不对劲。

绝大多数的富人都过得很不快乐。有关这一点,我们每个人都该好好反省,因为,跟其他地方的许多人相比,我们已经算是有钱人了。那些看起来还蛮快乐的有钱人,通常是比较懂得自我节制的人。无论是早上那杯「非喝不可」的卡布奇诺,或是查尔斯王子吃饭时一定得随身携带、「非它们不可」的银制刀叉,其实都没有那么重要;「非它不可」──说这种话的人,其实是在自动投降;想以个人力量对抗庸俗、霸道的大众文化,胜算的确不大。如果真想获胜,关键就在:你要让自己「没它也行」,千万不要认为,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非它不可、绝不可以放弃的。

为了对抗非理性的消费意识,本书将提供一些生活艺术供大家参考。若能适时学会,并成为「没钱也不改其乐」的人,那么你很快就能成为众人艳羡的新时代菁英了。新时代来临后,日子过得不顺心的,将会是那些家有恒产的人,他们将一天到晚害怕失去目前的优势与财富。所以囉!拥有越少的人,失去的也就越少。如果,你也能拥有像纳博可夫一样的自信,那么你什么也不需要,就能成为你自己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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